公子,原来你也有不敢的时候。”
他这一声多年未再叫出的“王公子”,让王遗风恍惚又回到那年的晨光中,他亲手为谢渊系上那把古董短刀,教他写自己与他的名字,摘走他的虎牙令,而谢渊叫他:
“王公子。”
王遗风从竹影里走出,手轻轻按在窗户纸上,在月光中,为屋内的人留下一道熟悉而又陌生的影子。
“谢渊,我也是人。”他说,“是人,便有七情六欲、红尘烦忧,是人,便怕生老病死、爱憎别离……谢渊,我不敢。”
不敢什么?
是不敢看他,还是不敢问他的病?
这些,王遗风没有说。
谢渊亦静默片刻,才答道:“但你还是来了。”
是啊……
即使不敢,他还是来了。
以“王遗风”的身份来,而非“恶人谷谷主”。
谢渊当然明白这一点,所以,依旧叫他“王公子”。
王遗风苦笑两声:“就算我来,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。谢渊,我不是神医,只是一个路过的普通人,你的病,我无能为力。”
“很多人都这么说过。”谢渊平静地回答:“生死有命,我并不在意。”
“可我在意。”王遗风脱口而出,旋即知道失言,补上一句:“没有你,我上哪里找个合适的人跟我作对?这浩气盟之人,都很无趣。”
谢渊低声笑:“若我能有选择,并不愿看到与我作对的人是你。王公子,昆仑一别,此去经年,可……还好?”
他说话愈来愈轻,等到最后两个尾音,似乎还有些气力不济,微微咳了两声,才恢复正常。
王遗风拢在袖中的手握成拳。
他从来没有见过生病的谢渊。
其实细细算来,他和谢渊相见的次数,总共也就不到两只手,每一次,他所见到的谢渊都是一个虽屡受打压、但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,总是忙个不停,仿佛有用不完的精气神,不见一丝病态。
而他对谢渊最后的记忆,只停留在三生路外的昆仑冰雪中。天地皆白间,谢渊围脖的一点红像一滴落入荒原的血,太小、也太少,却永久存在于那里。
——再往后,都是别人告诉他的“谢渊”,而不是“他的谢渊”了。
“……还好。”
王遗风喉头辗转万千,不知有多少未尽之言,但最终能说出的,只有这轻飘飘、又异常沉重的两个字。
“看过哪些医生?”随即,王遗风忍不住又问,“有没有去请过名医?药王孙思邈、长白医圣秦素问,都是鼎鼎有名的神医,我可不信,你年纪轻轻的,生病他们还能看不好?”
“药王年事已高,且万花谷相去甚远,不能劳烦他。北地太远,长白医圣又不愿参与阵营中事,是以回信拒绝。”谢渊答道,“至于别的医生,几位七星都找过,但终究只能延缓,而非治愈。”
王遗风心里快速划过几个人选。
既然这两位不出山,那他们的弟子也可以。此种情形,裴元是最好的选择,但裴大夫性情和秦素问一样,大概是不愿来替浩气盟盟主治病的;卓怯病,王遗风与他并无交情,也请不了;秦铮亦在北地,不说愿不愿意,时间上便是最大的问题。
更重要的一点——谢渊如今刚正式成为浩气盟盟主没几日,身居高位,却树敌无数,万一他的“病”没那么简单,又或许,不是病呢?
想来想去,他心中已有一个确切的人选,一个不用“对症下药”也能治病的人,也是唯一一个能当即请来给谢渊看病的神医。
不过,他并没有把那个名字说出来,只转了个弯,道:“谢渊,我有要事在身,今夜来南屏山,已是计划之外,希望……”
希望如何,王遗风并没有说出来,也无需点明。
谢渊低声笑:“要事?恶人谷中事么?若是如此……咳,你既来了,我也少不得要留下你。”
“非也。”王遗风的手按在窗户纸上,却无法看见里面那个人,看不见他长什么样,又在想什么。
王遗风沉默片刻,亦低声道:“我若是为了恶人谷,今夜就不会来。”
这道理,谢渊是知道的,否则,不会以“王公子”相称。
但于谢渊而言,称呼“王公子”是一回事,恶人浩气之别,又是另一回事。无论如何,他定然会说出这一句,王遗风也定会这么回答。
谢渊的呼吸声依旧平静而均匀,王遗风不知道是他的病没有影响这方面,所以身体机能尚可,还是他……在强撑,一如既往的强撑。
可无论是什么,王遗风都不可能再问了。
他要走,他必须现在就走。
那个合适的医生人选,必定要在几日之内给他请来,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是自己请的。
谢渊的病,真的等不得了。
王遗风最后看了一眼紧闭的窗门,道:
“那就此……别过。”
月下,白衣翩然